記者在邙山陵墓群的一座巨冢上的盜洞旁，用在附近盜洞周圍收集到的古人遺骸與瓦罐碎片拼出的“盜”字。本報記者 王 帝攝

　　查到保護傘后，專案組民警被“雙規(guī)”了

　　在這位民警口中，“能把警察怎么樣”的事情指的是在洛陽乃至河南公安系統(tǒng)與文物界都赫赫有名的“12·10”特大文物犯罪案件。曾參與此案件偵辦工作的現(xiàn)洛陽市公安局監(jiān)管支隊副支隊長張建岳告訴記者，“如果非要把這個案子簡短些來

　　在原“12·10”案件專案組成員提供的資料下，記者還原了當年這一離奇的案件。

　　2002年11月底，公安部接到了一封舉報信。一位自稱文物愛好者的人士稱，他發(fā)現(xiàn)洛陽市倒賣文物現(xiàn)象猖獗，“我收藏了一輩子文物也沒親眼見過如此的精品”。這些文物經(jīng)廣州過香港而流失海外。這位愛好者稱其所見之文物，無論數(shù)量和價值，“就連洛陽市博物館展示館藏，也難以匹敵”。他在信中還提到，洛陽市的文物走私一條龍基本都由洛陽市的宋家兄弟控制，而他所見的文物，都是宋家兄弟存放的。

　　2002年12月4日，時任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作出批示：“組織專門力量，精心設計指揮，盡快一網(wǎng)打盡?！?/p>

　　2002年12月10日，公安部責令刑偵局召集河南、廣東兩省公安廳領導召開專門會議，要求以河南警方為主，兩地偵查部門組織偵破、查清涉案犯罪事實，徹底斬斷河南的文物走私通道。這就是“12·10”專案。

　　2002年12月13日，時任河南省公安廳廳長張程鋒也作出批示，務必高度重視，確保一網(wǎng)打盡。

　　在盜墓行業(yè)有名的宋家兄弟指的是宋彥彬(宋家長子)、宋彥慶(排行第三)。宋家其他兩位兄弟，老二和老四均供職于洛陽市公安系統(tǒng)。經(jīng)“12·10”專案組查證，宋彥彬、宋彥慶兄弟自上個世紀90年代初開始涉足倒賣文物活動，并形成了盜掘古墓、倒賣、走私文物“一條龍”犯罪網(wǎng)絡，逐步控制洛陽地下文物流通渠道，壟斷了洛陽倒賣文物黑市。

　　專案組相關材料顯示，經(jīng)過前期偵查，該案涉案人員達200余人，案件涉及陜西、山西、河南、廣東及港澳等地，大批國家珍貴文物流失海外，給國家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損失。此外，專案組亦掌握了該團伙涉及刑事犯罪案件164起，已達到起訴條件的43起；起獲各類文物565件，其中國家三級以上文物144件。

　　“12·10”專案組由時任河南省公安廳副廳長楊德勝為組長，省公安廳刑偵、技偵和洛陽市公安局刑警為主要力量組成。

　　2003年1月13日晚，專案組采取首次抓捕行動。1月28日，老三宋彥慶被抓捕歸案，老大宋彥彬潛逃至今。截至目前，專案組共抓獲涉案犯罪嫌疑人91名。

　　2003年8月，該案被列為公安部掛牌督辦大案。

　　隨著案件調查的不斷深入，專案組發(fā)現(xiàn)了宋氏兄弟背后“保護傘”的線索。專案組在偵查中發(fā)現(xiàn)，警方一中層領導與涉案主要人員關系密切，與一些案件有牽連。

　　2004年3月，被專案組抓獲的蔡武堂為立功贖罪，要求面見時任洛陽市公安局局長、“12·10”專案領導小組主要負責人張?zhí)珜W。當年4月16日，張?zhí)珜W帶領辦案人員提審了蔡武堂。專案組調查資料顯示，蔡武堂揭發(fā)了其長期同一位副廳級官員有不正常經(jīng)濟關系。

　　就在專案組調查取得進展之際，事情起了變化。

　　當年4月18日，河南省紀委調查組對“12·10”專案組具體工作負責人張建岳和主要領導李小選進行“雙規(guī)”，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一大隊原副大隊長、“12·10”專案組材料內勤尤益民被要求到紀委接受調查。不久，參與專案組工作的刑警支隊原政委王宗文也被“雙規(guī)”。這一切行為的理由，是洛陽市刑警支隊涉嫌私設“小金庫”。

　　公安部掛牌督辦的專案幾近擱淺

　　“我被通知到省紀委駐洛辦公地接受問話時，工作人員很少問‘小金庫’問題，反而一直逼問我專案組工作情況?！睆埥ㄔ勒f。

　　專案組其他被“雙規(guī)”和調查的工作人員也反映，說是查刑警支隊“小金庫”的問題，但被“雙規(guī)”的多是專案組人員，其中還有與錢完全無關的材料內勤等崗位人員，且他們被問的最多的是與專案組工作有關的情況，其中一些人反映自己還受到了非正當待遇?！八麄冚喼囱何?，三天里不讓吃、不讓睡，我覺得生不如死?！睆埥ㄔ勒f。

　　張建岳等專案組成員紛紛以各種形式逃至北京，躲在公安部招待所內寫材料，反映情況。警察，變成了上訪戶。

　　此后，紀委的調查結果表明，“小金庫”屬于體制遺留問題。該賬戶收支明細管理規(guī)范，警察個人在經(jīng)費使用上均未出現(xiàn)違規(guī)，所有“小金庫”支出都開銷在辦案上。

　　證明清白后，張建岳一行回到了洛陽，“但干擾調查的無形力量并未因此放棄?！睆埥ㄔ勒f。

　　從2004年5月起，洛陽市警方疾風驟雨式的人事調整開始展開。時任洛陽市公安局局長、曾是河南警界的傳奇人物、素有“青天”之稱的張?zhí)珜W被調任河南省人民防空辦公室副主任。當時，公安部正在組織學習洛陽公安的先進經(jīng)驗。

　　此后，時任洛陽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刑警支隊支隊長、專案組負責人李小選脫下了警服，調至政法委；原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黨委委員、專案具體負責人張建岳，調任洛陽市高新區(qū)公安分局任副局長；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一大隊原副大隊長尤益民調入巡警支隊任副大隊長。此外，其他專案組骨干成員也在很短的時間內調離。

　　之后，專案組成員中又有多人被“雙規(guī)”，最長的達兩年之久，但最后并未查出嚴重違紀違法問題?！安槌鰜淼脑?，我們也就不在這兒了?！庇纫婷裾f。

　　記者多方了解，在2004年“12·10”專案組骨干隊員被調離之后，再無關于該案實質性進展的任何公開信息。公安部掛牌督辦的“12·10”專案，幾近擱淺數(shù)年。

　　中國青年報記者聯(lián)系洛陽市公安局及河南省紀委了解上述情況，但截至發(fā)稿，均未得到回復。

　　如今，宋家的老二宋彥海是河南省孟津縣公安局局長，老四宋彥宏在洛陽市公安局禁毒隊當隊長，二人通過媒體否認自己充當兄弟的保護傘，稱對他們盜賣文物的情況毫不知情。

　　警察斗不斗得過盜墓賊？

　　“知道最后的結果，我們心里涼嗖嗖的?！甭尻柲郴鶎优沙鏊八L鐘某對記者說，“到最后，連局長都沒留下?！?/p>

　　2003年9月，宋家老三宋彥慶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收監(jiān)兩個月后，宋彥慶被保外就醫(yī)。

　　“這些事已經(jīng)變成了警察心里的疙瘩?！崩蠲⒄f，“現(xiàn)在盜墓，警察都不一定敢抓，除非是大案。就算抓，抓的其實也都是干苦力的，是盜墓體系的最底層。上面‘支鍋’(出錢組織盜墓)的老板，后面有門路、有渠道的大老板，能抓的，很少?！?/p>

　　2010年11月2日，龍門石窟核心保護區(qū)被盜后，公安系統(tǒng)也成立了“11·2”專案組。但據(jù)此前媒體報道，“11·2”專案組幾乎遇到了與當年“12·10”專案組一樣的困境。在第一次向洛龍區(qū)檢察院移交案件時，檢方退回案卷，要求繼續(xù)深入偵查。專案組4名辦案民警，已有一人被調離。剩下的3名辦案成員，據(jù)稱被要求只鞏固現(xiàn)有證據(jù)，其他線索不再追究。

　　在媒體報道后，4月7日，河南省公安廳刑偵總隊領導要求洛陽市洛龍區(qū)公安分局龍門派出所繼續(xù)追查“11·2”案件，但據(jù)洛陽市公安局某位干部透露，至今追查工作并未進行。

　　這位干部還告訴記者，從“12·10”案件擱淺后到現(xiàn)在，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很少對文物案件進行過立案偵查。

　　在這里，誰能讓盜墓者敬畏法律？

　　在這里，誰能讓法律懲處盜墓者？

　　誰能解開洛陽警察心里的疙瘩，讓他們安心地保護著6代24帝長眠之所——古都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