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被妖魔化的豐田召回事件

作者：李鐵

我有一位赴美定居的老同學是個車迷，說到近日鬧得沸沸揚揚的豐田召回事件，他提醒我注意，比較中美兩國關于事件的報道和評論，基調和判斷實在差異太大。與美國媒體一般都是緊緊抓住一手的事實來報道和評論不同，中國的一些媒體展現(xiàn)給公眾的，則是一個偏離事實的，變味的召回事件。

這樣的提醒讓我這個中國媒體人吃驚，但當我也重回事實本身，看過更多詳細的資料之后，我不得不承認他的批評是對的。在此，我們必須回到事實的本身，澄清一些媒體的誤導與偏差，真正還原被妖魔化的豐田召回事件。

將傳言當事實的誤導

我們先來看三個新聞標題，他們都出現(xiàn)在幾個門戶網(wǎng)站上。“美國交通部：豐田故障已致34人死亡”、“豐田被曝獻金丑聞，買通美國高官防查隱患車”、“豐田被曝規(guī)避監(jiān)管省1億美元召回成本”。

這些聳人聽聞的標題卻與事實存在很大出入。第一個標題，事實是美國交通部公布的是一個消費者的“投訴數(shù)據(jù)”，尚未經(jīng)技術驗證。但那個新聞標題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美國交通部發(fā)布的官方意見認定是豐田汽車質量問題造成了那些事故。

投訴不等于就是事實，是否真的是由豐田車的故障引起的，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至于最被媒體關注的，2009年8月發(fā)生的一起雷克薩斯失控導致4人死亡的事故，也還在進一步調查之中，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事故確實是汽車質量問題引起的。

從以往的統(tǒng)計來看，投訴中只有極少部分是投訴者認為的車輛故障引起的。比如，在2005年至2010年間，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接到的汽車突然加速的投訴，涉及別的品牌的也有很多，福特有387件、克萊斯勒171件，通用152件、本田113件。而最后的技術調查顯示，絕大多數(shù)原因并非投訴者所說的車輛故障，駕駛員的錯誤操作和臆斷占了大多數(shù)。

再說“豐田被曝獻金丑聞 買通美國高官防查隱患車”、“豐田被曝規(guī)避監(jiān)管省1億美元召回成本”，這兩則新聞。其實這兩個都只是傳聞，而且經(jīng)調查，沒有證據(jù)表明豐田有這樣的違法行為。更重要的是，美國交通部長雷·拉胡德在國會已經(jīng)對此做了清楚的說明：豐田公司確實向美國政府進行了情況說明，減少召回了某些存在“腳墊設計缺陷”的車型，豐田因此節(jié)省了1億美元。但是，“他們省錢并不是以減少安全性為代價的?！边@部分車型符合不召回的條件。

傳聞絕不等于事實，我們的媒體將傳聞當事實寫，無疑將誤導公眾。除了網(wǎng)媒，紙媒體也有很不嚴謹?shù)?。南方某著名周報的《豐田章男的自我救贖》一文中，開頭講述的三個事故例子，全都是未經(jīng)過技術調查確認的案例，都還只是一面之詞。文中還臆斷豐田買通了美國國會和美國媒體，原文如下：“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喝著豐田奶水的美國國會，能調查出多少豐田暴沖事件的真相。 ”“江河日下的美國媒體，與作為‘衣食父母’的豐田汽車的共生關系更是不言而喻。 ”，這實在是對美國政治和媒體機制的無知。

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召回

要真實地理解這次大召回的性質，首先必須回到故障本身，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召回。中國的很多媒體文章都在事后諸葛亮似地談豐田的教訓，而很多作者根本都沒有了解具體的故障原因就開始談了。

召回主要有三批，原因都不相同。先說最簡單的兩類故障：

第一類：2009年11月25日，豐田在美國召回426萬輛車，2010年1月27日，又召110萬輛。這兩次召回的原因在于地毯墊子。由于駕駛座下面的地毯墊形狀設計不合理，太長，地毯墊滑動可能會卡住油門踏板，帶來危險。當然，解決此故障的方式很簡單，換一個短一點的墊子，或者干脆拿掉墊子。

第二類：2010年２月９日，豐田宣布召回約44萬輛普銳斯及雷克薩斯混合動力車。嚴格來講，此次召回并不在強制召回之列，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質量缺陷。而是有一些消費者覺得剎車的反應不夠快，豐田召回只是升級了一個系統(tǒng)軟件，新軟件讓剎車反應的速度更快。

我們再說比較復雜的第三類故障。2010年1月21日，豐田美國宣布召回230萬輛汽車。故障原因在于油門踏板，在長期使用和低溫環(huán)境下吹暖風兩個條件下，油門踏板可能發(fā)生卡滯，影響車輛的加減速和行車安全。

關于這個故障，在我國存在很多錯誤的解讀，所以讓我們來詳細解釋一下這個故障。

與日本消費者相比，歐美消費者更愛開大排量的車，喜歡重一點的油門感覺。豐田專門為了歐美消費者駕駛習慣而設計了一個“阻尼調節(jié)器”，這個設計可以使油門踏板在運作過程中，增加摩擦力，最終給駕駛者的腳部提供一種獨特的“粘滯感”。但是，此次召回車是因為踏板的踏板臂和摩擦桿的滑動面經(jīng)過長時間使用，表面會變得很光滑，在低溫的條件下使用暖風（A/C除外）時，可能在滑動面發(fā)生結露，這會導致靜摩擦力大大增加，使油門踏板踩下去之后無法依靠自己彈簧的彈力退回原位，從而使車輛一直保持加速狀態(tài)直到發(fā)生危險。

這個故障其實發(fā)生的幾率極小，必須同時滿足幾個很極端的情況才可能出現(xiàn)。而且故障相當隱蔽，找出故障原因具有相當?shù)碾y度，需要長期的跟蹤與分析。

還原變味的解讀

通過還原以上三個召回的故障原因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媒體所說的豐田為了控制成本而忽視質量的說法并不成立，更不是由偷工減料而造成。

在漢語互聯(lián)網(wǎng)上，有人編造了一些關于豐田如何虛偽，如何偷工減料的帖子，其中一個還被一份周刊不負責地當做事實引用了。這篇《豐田章男的自我救贖》的文章寫道：“豐田油門踏板的毛病，根本原因可能是‘兩層皮’導致。同樣都是油門踏板，同樣都是CTS一家出產(chǎn)，為何美國車、德國車就沒這個問題？因為人家要求所有的鋼材都是一樣的。而豐田的油門踏板，摩擦的部位是好鋼，不摩擦的部位是軟鐵?！薄跋喾?，等到車子過熱的時候，兩塊油門踏板由于熱脹系數(shù)不同，一下子就靠在一起了?！?/p>

這樣瞎編的帖子，和上述技術資料所披露的事實，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

必須清楚的是，豐田此次故障的本質是技術設計缺陷，對于生產(chǎn)廠家，要完全避免這樣一些隱蔽的技術缺陷，具有相當難度，甚至可以說，沒有哪家能完全避免設計缺陷。如果說豐田有什么責任的話，也只能是責怪他們沒有進行更多的環(huán)境試驗。但公平地講，環(huán)境試驗也不可能窮盡一切可能，相當部分的問題只能是在長年大量的使用中去逐步發(fā)現(xiàn)和改進。豐田章男在美國國會提到，沒有完美的汽車，道理就在于此。

汽車是一個復雜的合成體，由2、3萬個零件組成，任何車型都無法完全規(guī)避瑕疵和缺陷。因此，每個大的汽車廠商都經(jīng)歷過多次大規(guī)模召回，無一例外。

2002年，寶馬公司因剎車系統(tǒng)問題，召回了5.6萬輛車；2004年，奔馳公司也因類似問題召回了68萬輛車；2009年1月，還是剎車系統(tǒng)問題，大眾召回了24萬輛車。就在前幾天，2010年3月2日，因為動力轉向電動機存在缺陷，通用汽車宣布召回130萬輛汽車。

歷史上的年度召回數(shù)量和賠償金額的雙料冠軍則屬于福特。1996年，因為引擎點火開關可能短路，并因此會造成駕駛桿著火，福特僅在美國市場的召回總數(shù)就高達790萬輛。自1999年以來，福特先后進行了至少7次召回，涉及旗下各品牌共1490萬輛汽車。

沒有完美的汽車，也不可能通過測試發(fā)現(xiàn)所有故障。這就如波音公司曾說的，很多時候，我們只能通過空難去發(fā)現(xiàn)故障來改進飛機。

我們還沒資格嘲笑“日本制造”

之所以此次豐田召回鬧得沸沸揚揚，一方面是因為豐田一直是質量可靠的典范，另一方面也是這次涉及的數(shù)量巨大。這與近年來，各國汽車巨頭都廣泛使用“共平臺”、“共配件”的生產(chǎn)方式有關。很多車型都共用一些零件，這自然有其好處，比如降低成本、可以使缺陷更充分地暴露，最終可以提高可靠性。但是，一旦有設計缺陷，涉及召回的量也更大。

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證明豐田故意隱瞞事故，故障也并非主觀造成的質量問題。因此，在國會聽證會后，美國政府并沒有對豐田實施罰款或者禁售之類的處罰。另外，美國的媒體和消費者對待汽車召回的態(tài)度更為理性和成熟，豐田的道歉和對今后汽車安全的保證，也獲得了大多數(shù)美國大眾的接受。有民調顯示，認為豐田比其它汽車更不安全的，只有22%，大部分美國人，（包括85%的豐田車主）依然認為豐田和其他汽車一樣安全，甚至更安全。

有意思的是，與美國消費者繼續(xù)信賴豐田不同，我們國內出現(xiàn)了不少嘲笑“日本制造”的聲音，認為日本企業(yè)的“質量神話”就此終結。

從總體而言，中國的產(chǎn)品質量與日本的產(chǎn)品質量究竟誰更好一些，實在是不言自明的事。實事求是地說，豐田的問題與中國的產(chǎn)品質量問題尚不在一個層次。豐田的質量問題是技術設計方面的，是不完美的問題。而我國最突出的質量問題，還在假冒偽劣上面，還處在如何用制度來防止諸如三聚氰胺、海南毒豆角等惡意違法犯罪的階段?，F(xiàn)在就嘲笑“豐田制造”，似乎還遠沒到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