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紅仍然在失學,他已經到外地打工去了。”6月15日,貴州省安順市西秀區(qū)教育副局長饒茂林向筆者感嘆普及義務教育之難。自西秀區(qū)對下轄的寧谷鎮(zhèn)“兩基”(基本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達標工作進行整改以來,將近兩個月過去了,他們苦口婆心地勸說吳建紅回到學校讀書,可是,結果竟然還是這樣
。
區(qū)教育部門為什么這樣關心鄉(xiāng)村孩子吳建紅的就學情況?那還得從寧谷鎮(zhèn)“兩基”達標工作中的造假行為說起。
2003年底,當16歲的吳建紅失學成為放牛娃時,他沒想到的是,在寧谷鎮(zhèn)為迎接“兩基”達標檢查而制作的文化戶口簿上,他是一個24歲的成年人,已經小學畢業(yè)十幾年了。
其實,寧谷鎮(zhèn)里板村的吳建紅只上了3年小學,之后由于家庭貧困一直失學。而且,像他這種情況,在寧谷鎮(zhèn)并非一例。然而,吳建紅這些失學孩子所在的安順市西秀區(qū),卻通過了貴州省的“兩基”達標驗收。同年,在教育部公布的第十批“兩基”達標縣(市、區(qū))名單中,寧谷鎮(zhèn)所在的安順市西秀區(qū)也在其列。
被改的文化戶口簿
在這個山區(qū)小鎮(zhèn),“普九”要過關,小學適齡兒童的入學率必須在98%以上,初中適齡青少年的入學率要達到95%以上。而對于這兩個指標,寧谷鎮(zhèn)早在8年前就通過了安順市的驗收,成為了安順市的“普及九年義務教育鎮(zhèn)”。
為了更上一層樓,迎接貴州省的省級檢查,2003年底,寧谷鎮(zhèn)為全鎮(zhèn)的3.6萬人重新編制了文化戶口簿。文化戶口簿以村(街道)為單位,裝訂成冊。上面以表格的形式記載了每個村民的出生年月和文化狀況,誰家的孩子上沒上學,翻翻文化戶口簿就一目了然了。同時,編制文化戶口簿迎接上級檢查,也是全國許多地方“兩基”達標工作的重要內容。
筆者翻開去年編制的寧谷鎮(zhèn)龍?zhí)洞宓奈幕瘧艨诓荆吹搅藦埿∶骱蛷埿≌湫置脗z的名字,在文化戶口簿上,他們分別是1999年和2001年出生的,在去年“兩基”達標檢查時,他倆分別才4歲和兩歲,都不在普及九年義務教育的適齡人口范圍內。
然而,當筆者在村里找到張家時,張小明和張小珍的叔叔張貴生介紹,兄妹倆去年其實分別已經11歲和9歲了,現(xiàn)在是否在上學,根本弄不清楚。而根據(jù)我國《義務教育法》規(guī)定,7到12歲的孩子本來都應該在小學課堂里念書,但在文化戶口簿上,這兩名孩子卻成了學齡前兒童,上學問題從根本上就“解決”了。
此外,通過調查走訪和向家長核實,筆者還發(fā)現(xiàn),在文化戶口簿上,1989年出生的李玉秀被改成了1980年,不僅一下長大了10歲,從初中年齡段的失學少女一下子變成了成年人,而且還從家里的老三一下子變成了老大。同時,失學兒童李小麗和羅鑫在文化戶口簿上還被編造了假的學習經歷,“轉”到外鄉(xiāng)鎮(zhèn)去學習了。
歸納起來說,寧谷鎮(zhèn)“普九”造假的手段主要有三種:第一、將小學年齡段的孩子年齡改成學齡前兒童;第二、將中學年齡段的孩子年齡改成成年人;第三、給一些不知去向的“普九”年齡段的孩子編造虛假的在外地的學習經歷。
如果光看文化戶口簿,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這些在“普九”年齡范圍內的孩子失學了。
筆者在寧谷鎮(zhèn)找到了龍?zhí)洞逦幕瘧艨诓镜奶畋砣酥焕钊市牛敃r是龍?zhí)缎W的校長。李仁信承認,文化戶口簿造假是在鎮(zhèn)教育辦公室的負責人組織和安排下進行的。筆者為此查閱了龍?zhí)洞逦幕瘧艨诓镜脑加涗,發(fā)現(xiàn)在李玉秀“89.7.13”出生的原始記錄旁,用鉛筆明確標注了“調80.7.13”的字樣,像這樣標明“調”到某某年份的地方,在這本文化戶口簿上很容易還能找到好幾處。
針對筆者在文化戶口簿上發(fā)現(xiàn)的幾處錯誤中涉及的年齡問題,寧谷鎮(zhèn)政府給筆者的書面解釋是:第一、農村一般以陰歷和屬相記錄人的出生時間,中青年教師不會推算,因而出現(xiàn)年齡錯誤;第二、個別家庭祖輩對孫輩的出生時間記憶不清,回答時有較大誤差;第三、個別教職工素質差,給他們講如何計算年齡時,一聽就懂,一做就錯;第四、由于“兩基”達標工作時間長、任務重,且不分白晝地長時間抄寫,出現(xiàn)了個別筆誤。由于上述原因,造成年齡不實現(xiàn)象,不屬于主觀行為。
既然文化戶口簿漏洞百出,可省、市級的檢查又怎么能讓其過關呢?
寧谷鎮(zhèn)主管教育的副鎮(zhèn)長張勇告訴筆者:2003年11月初,省教育廳和市教育局組成的聯(lián)合檢查組只對寧谷鎮(zhèn)進行了面上巡視,就完成了檢查。所謂面上巡視,就是僅僅翻閱了文化戶口簿。
今年4月15日,寧谷鎮(zhèn)對“兩基”達標開始整改。龍?zhí)洞搴屠锇宕宓呢熑稳艘惨呀浾业搅,他們分別是龍?zhí)缎W的原任校長李仁信、里板村小學的原任校長楊發(fā)明。寧谷鎮(zhèn)發(fā)傳真告知了筆者處理結果:“對直接責任人李仁信、楊發(fā)明給予行政記過處分,鎮(zhèn)內各校永不聘用。”而據(jù)筆者了解,這兩位老師早在“兩基”達標工作完成后的2003年11月,已經因為計劃生育問題被開除了。也就是說,為了表明態(tài)度,寧谷鎮(zhèn)把已經行政開除的兩名“責任人”又處分了一遍。
普九難,就有理由造假?
筆者手中有一份貴州省人民政府教育督導室、貴州省教育廳聯(lián)合下發(fā)的文件,文件下發(fā)的時間是2003年8月1日,此時離“兩基”達標的省級檢查還差3個月。
這份文件指出:西秀區(qū)“目前初中階段毛入率為92.96%。離驗收標準相差2個多百分點,務必在9月底前提高到95%以上”。
文件下發(fā)時正值暑假,文件中提到的95%又不容商量,要在3個月內提高2個多百分點的入學率,似乎只有編造文化戶口簿是最簡單、最可行的辦法。
同時,對于當?shù)馗刹慷裕皟苫边_標在許多地方已經納入了社會經濟發(fā)展的總體規(guī)劃、納入了目標管理責任、納入了黨政領導干部政績考核。“兩基”達標對干部而言,顯得事關重大。安順市西秀區(qū)教育局副局長饒茂林說:當?shù)乩习傩湛偨Y了“兩基”標達中的干部責任,說“‘兩基’不過關,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一鍋端”。
但“普九”達標對地方干部來說,就一個字:難!寧谷鎮(zhèn)教育辦公室副主任陳國棟深有感觸:“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在寧谷山區(qū)的最大障礙在于孩子家庭的經濟困難!6月15日,他給筆者算了一筆賬,義務教育階段的花費在寧谷主要有兩項:第一項是雜費,全年收取20元;第二項是書本費,全年收取50到60元。對于家庭經濟困難的學生那20元雜費,學校分別采取了緩交、減交和免交的政策,而對于書本費,只對極少數(shù)特別貧困的學生才予以減免。即使這樣,還有學生家長以經濟困難為由不把孩子送到學校念書。
一位教育界人士對此進行了分析:首先,查清“普九”適齡人口難。第一,農村富余勞動力涌向城市,其中不少是拖家?guī)Э冢x開農村的孩子是否還在上學,村里一般無從掌握;第二,農村超生戶的一些孩子根本沒有申報戶口,成為“黑人”,村民常常會向入戶調查人員將此隱瞞;第三,由于涉及到計劃生育問題,調查者即使進行了準確的入戶調查,個別地方政府也不會如實上報這些適齡人口,這樣既暴露了計劃生育問題,又增加了“普九”人口的基數(shù),增加了工作難度。
其次,說服教育難。農村孩子輟學,最常見的原因是家庭經濟困難或本人厭學等。家庭經濟困難,政府資助資金有限;孩子本人厭學,動員復學更不容易。
此外,由于受到自然和經濟條件的限制,山區(qū)的學校布局在有些地方不盡合理,上學最遠的孩子離學校有6公里山路,上學、放學一次就得走兩個小時的山路。這也成為一些孩子失學的原因。
編輯 張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