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文
作為《讀書》雜志的長期忠實讀者,可以說對每期《編后絮語》的反復認真閱讀成了一種習慣。一方面是文字清新,語言簡潔,有春秋筆法的神韻;另一方面是總能圍繞當期刊物生發(fā)出些有關讀書的思想火花,有一種“言在刊中,意在刊外”的行文智慧。令人高興的是,多年之后我所曾經關注過的這些精彩篇什,大部分都收入了沈昌文先生的《閣樓人語》中!拔蚁矚g把出版人形容為閣樓里的單身漢,他從閣樓的窗子里往外看,而窗外的人也看到窗里的燈光!庇腥嗽浾f沈昌文流傳于出版界的這句“名言”,其實暗含著一個當代出版人在物質時代里的無奈自嘲與自我安慰,可我卻并不這么認為。原因有二:一是沈昌文從《讀書》創(chuàng)刊開始與期刊風雨兼程十五六載直至退休而無怨無悔;二是透過《閣樓人語》,我們看到了一個吐露真言、敞開心扉、澄明自身的當代出版人的鮮明形象。因此,與其說沈昌文的“閣樓人”形象是自嘲與自我安慰,不如說是一個當代出版人的自愛與自尊。一旦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也就明白了什么是境界和什么是詩意的棲居,自然少不了為沈昌文與同道一起以《讀書》作平臺,為中國知識界打造了一個彌足珍貴的“文化閣樓”而備感欣慰。
不可否認,《閣樓人語》的出版,給熱愛《讀書》雜志的讀書人所帶來的莫大驚喜是不言而喻的。因為既可以依憑這本書來重新細細體味沈昌文當年為《讀書》寫下的眾多精彩文字,同時讓我們有機會掩卷追思數十年來的讀書生活。那些重現的書人與書事,那些浮動的書香與書味,都會依次激活我們的大腦神經,逐一校驗我們的內心密碼。畢竟在一些年月里,《讀書》所關注的書,曾經成為我們焦急等待閱讀的書;《讀書》所倡導的讀書理念,曾經成為我們讀書求知的指南。比如1979年4月《讀書》創(chuàng)刊號上的那篇《讀書無禁區(qū)》的文章,盡管在以后的年月里,時不時受到一些話語權利者的反復質疑乃至否定,但并沒有因此而改變許多讀者所開始的無禁區(qū)讀書生活。僅就這一點而言,說《讀書》雜志是上個世紀80年代文化思想的一個前沿陣地并不夸張,沈昌文作為中國文化出版界的一面旗幟也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畢竟他主編的《讀書》雜志,曾是中國讀書類雜志的成功范例,并延續(xù)了一代人的精神追求和文化夢想。
對于今天依然以“書為中心的思想評論刊物”的《讀書》雜志而言,《閣樓人語》的資料價值和史料價值已經得到了較為充分的體現。讓一本書從一個側面去印證一個期刊的誕生、成長直至步入黃金時代,可以說是沈昌文為自己的編輯出版生涯作了一個完美的歸結。而今天的編輯出版人也好,愛書讀書人也好,都可以通過對《閣樓人語》的閱讀,適時開解一些困擾于心中的諸多問題。畢竟有著50年的出版歷程,歷經時代變幻和人生風雨的沈昌文先生,已經將自己的思想智慧很自然地游弋在100余篇短文之中,許多真知灼見都已透過了貌似調侃的文字很自然地浮現出來。對于“辦《讀書》雜志”、對于“編輯出版人”、對于“知識分子”、對于“讀者”、對于“讀書”等問題,沈昌文都有自己的見解和思想,并且一直是讀書無禁區(qū)的始終倡導者。作為畢生都執(zhí)著于心靈事業(yè)的一個當代出版人,作為一個具有批判精神的當代知識分子,沈昌文的自省與自覺是值得肯定的。比如對于知識分子的由衷評價和為知識分子的呼吁就足以顯現了一個當代出版人的膽識:“現在看來,知識分子之可貴,恰恰在于他們自己之不能成‘團’。一個人有了知識,就要講思想、講個性、講獨立人格、講一己創(chuàng)意……即使五個、十個、一百個、一千個知識分子‘堆’在那里,也很難做到千人一面,而只能人言人殊,因此也不易做到令人可畏的‘團’!彼裕叭魏我粋文明、正常的時代,都應該讓千千萬萬的知識分子各自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在我個人的閱讀感覺中,《閣樓人語》仿佛就是閣樓上的圍爐夜話,親切、隨和、友善、顯現、開敞與澄明,是它的一大特點。故而只要你認真“聆聽”,即可不斷領悟讀書生活。
(《閣樓人語》沈昌文著,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